《我們的班集體》透過猶太移民阿爾伯特的審視視角,涉及了借機施暴的民族性根源、波蘭百姓對猶太民族的負罪等話題,似乎在探尋慘劇發生的人性根源。但在我看來,關於波蘭、立陶宛乃至整個東歐列國,這些身處東西之間的小國到底算什麽的“我是誰”終極命題,才是本劇最深層的議題。

  議題 東歐平民的“我是誰”疑問

  主角:留在波蘭小鎮的“同班同學”

  旁觀者:成為“猶太裔美國人”的阿爾伯特

  1941年夏,1600名猶太人被屠殺在波蘭小鎮Jedwabne。這就是劇作家塔杜什·史渥伯傑內克(Tadeusz Slobodzianek,後簡稱TS)的話劇《我們的班集體》的創作初始點。在查閱了大量資料後,TS將話題聚焦於地方族群人際關系,而非通常的納粹高壓。十個人物,都具有天主教和猶太背景,在TS筆下,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同班同學。隨著戰爭陰影的迫近,壹名叫做阿爾伯特的少年將隨父母逃離祖國,他們就這樣握手告別,把他暗戀的姑娘和童年的玩伴們留在了故鄉。

  阿爾伯特通過書信和經濟援助關註著老同學,然而,他並不是故事的主人公,留下的九個人才是。阿爾伯特的存在是為隨後發生在九人之間的漠視、排擠、暴力、強奸以致最後的屠殺提供壹個既置身事外又情感互通的審視視角。

  在立陶宛國家劇院的演出中,成為了猶太裔美國人的阿爾伯特永遠保持著離開時的少年面容,而他的同學們卻壹直在變,他/她們成家、死亡、變節、雕零、幸存、報復……這期間,施暴者與受害者的身份幾度反轉,似乎在探尋慘劇發生的人性根源。

  全程陪坐在連排座椅中的幾名老演員則在演出最後的段落才正式出場,他/她們是隨著戰爭成長、成家,隨著戰後消逝的壹代人。某種意義上,本劇就是這些已被歷史遺忘的老人的自敘,透過十篇貫穿人生的個體史詩,涉及了借機施暴的民族性根源、波蘭百姓對猶太民族的負罪等話題。但在我看來,這些並不是作品的矛頭所向。撥開層層包裹,關於波蘭、立陶宛乃至整個東歐列國,這些身處東西之間的小國到底算什麽的“我是誰”終極命題才是本劇最深層的議題。

  當親歷暴力者回避過往,當為了忘卻而離開,當壹個個見證真相的老人黯然離場……我們似乎也看到了日益被邊緣化的東歐列國的宿命。至此,我倒是由衷地慶幸自己生為歷史悠久的大國子民,我們知道“我是誰”,而不是只能被裹挾、被撕扯,孱弱地祈禱世界和平。

  類型 冷靜客觀的“敘述體”文獻劇

  優勢:信息介紹具體

  劣勢:難有效吸引觀眾長時間註意力

  其實,面對命運跌宕,TS很可以寫壹出更富人情味的“傳統話劇”,但他沒有這麽做,他將《我們的班集體》作成了壹出冷靜客觀的文獻劇。

  真實事件改編、海量調查研究、敘述體形式……極大地擴容了單位時長內演出的信息量。以講述代替扮演的“敘述體”表演方式,曾因布萊希特首提的“陌生化”、“間離效果”而進入學界討論視野。但是,在布萊希特的時代,“敘述體”並未被通篇使用。觀摩布萊希特執導的舞臺紀錄片《大膽媽媽和她的孩子們》,會發現演出的大部分段落都是相當現實主義的。只在壹些關鍵處,主演海倫·魏格瑪不經意地壹扭頭對觀眾說話,便會產生與常態有別的間離效果,觀眾註意力陡然集中,效果卓越。

  這樣的作品,從文本起便鮮有模擬生活的場景,通篇以評述的方式將客觀現實與人物心理、作者評論直接給到觀眾。時光荏苒幾十年,今時今日的國際戲劇舞臺上,“敘述體”文本及表演已經成為了司空見慣的演出樣態,甚至大量的戲劇作品——尤其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具有文獻劇屬性的作品,徹底摒棄了模仿式的傳統表演,通篇使用“敘述體”。

“敘述體”的優勢在信息發布,劣勢則在於很難有效吸引觀眾長時間的註意力。或許正因如此,在《我們的班集體》演員們輪番講述人物經歷的同時,雅娜·羅斯導演穿插了壹場場歌舞表演,幫觀眾減壓。當然,她也是用狂歡的儀式來反襯出罪行的殘忍,包括旁觀者的漠然之罪。當被淩辱的女人向觀眾發問“這還是人間嗎?”的時候,其他人事不關己地鼓吹嬉戲,引得受害者也帶著殘妝加入進來,遺忘了殘酷的現實。

  即便如此,慘劇發生前持續2個半小時的上半場,還是很容易讓觀眾出現人物混淆、信息消化不及等不適反應。很多時候,信息漫灌令人疲於吸收而不得,遂從演出節奏中掉下隊來。這提示我們,寫作新法或許行之有效,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創作的難度,可以“多快好省”地迅速寫就,但也並非萬靈藥方。對寫作新法的觀摩、引進、學習、模仿以及懷疑、修正……中國戲劇人還有很長的壹段路要走。總需摸著石頭過河,觀演效果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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